梦的记录——《周氏冥通记》
雾锁茅山
梦的记录——《周氏冥通记》
作者:(日本)吉川忠夫
译者:刘雄峰
一 解题
《周氏冥通记》,若以其书名及内容观之,乃为周氏,即周子良与幽冥界众神灵间感通的记录。
神灵最初降临于茅山隐居先生陶弘景弟子周子良处之事,时为梁代天监十四年(515年)五月二十三日,恰值夏至日正午稍前时分。而后,于翌年即天监十五年十月二十七日,二十岁的周子良遂而自杀。这一切虽然在世间被唤作自杀的行为方式,可事实上于是日,周子良却是按着约定,为仙界召唤而登上了保晨司的阶位。总之,周子良的自杀,应该说只是于此世中生涯的一段过程并最终却获得于仙界中永生的仪式而已。在从天监十四年夏的五月始至天监十五年冬的十月止的约一年半的时间,亦正是周子良被仙界召唤的准备期。
周子良仙去后,其师陶弘景获悉他生前曾烧毁过二捆百余张纸的书,因而,为探寻他该有什么东西留下,去了被称做燕口山洞的地方,遂发现了一石函。将其带回后打开一看,实实在在,果然是周子良与神灵们感通的记录。陶弘景照其原样书写,并按日期顺序排列整理为以下四卷:
卷一 从天监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最初的感通开始至二十八日止,五月的记录四条。
卷二 从六月一日开始至二十九日止,六月的记录十三条。
卷三 从七月二日开始至二十五日止,七月的记录七条。
卷四 有感通记录的简单目录,且有目录之名。在关于收有卷一、二、三天监十四年五月、六月、七月间与神灵的感通的详细记录中,备有最原始的目录。此后,仅存有从八月始至翌年即天监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止的目录。
由此可见,尽管其保留有天监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始至七月末直至有关三个月的全部记录与目录;亦保留有从八月始至翌年七月止的十二个月的相关的简单目录;以及从翌年八月始直至十月二十七日的离世止连续与众神灵通感之事,然而,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其他任何记录。因此,陶弘景于卷一之首,在添加了周子良的传记——《周传》的同时,就意义不甚分明,亦如其别的著作及文集,以朱注——即红笔注——附于其间。现今所见的本子,即是以朱注双行的分写本。
在整理完毕四卷本《周氏冥通记》后,陶弘景即于天监十五年的十二月十六日,用下列启奏的形式上呈给了是时的天子梁武帝:
臣弘景恭启:去年十月将尽之时,忽然发生了周氏之事。因正值斋禁期,故未能及时启奏。今谨写下其事迹,共四卷,分别上奏。但是因我有疑惑,不能及早明悟,追想起来是自己的过错,分别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渊文的口述陈叙,乞愿能容恕我的闇惰。谨启。十二月十六日。
如此,对于未能及早知晓弟子周子良事故一事,陶弘景作了严厉的反省。关于“因正值斋禁期”,乃指周子良仙去之时,陶弘景正在茅山的郁冈作斋会,未能实时上报之事。渊文则是陶弘景遣派往朝廷的使者潘渊文,自是陶弘景弟子无疑。而返回茅山的潘渊文,更带回了梁武帝的神笔《敕答》:
疏已御览,并知晓周氏的遗迹。其真言明晰,并与前诰相符验,亦明白了二三,深感奇特。四卷本今留下,见到了渊文,亦都知悉,更增加了赞叹。十二月二十日[神笔]。
于此《敕答》之后,亦有“圣上登临内殿,打开四卷御读起来。并对每一个细点都全部作了相关的提问,因此都一一做了回答”的记录,此无疑是潘渊文的报告之言。
说到梁武帝,乃以中国历史上“第一崇佛皇帝”而知名。在汇集了佛教护法文章的唐代道宣撰《广弘明集》第四卷中,就收有梁武帝于天监三年(504年)四月八日颁发的《舍事李老道法诏——废弃道教信仰诏》。在该诏中,梁武帝称道教为“邪法”,并在十方诸佛、十方尊法、十方圣僧前发誓,要在今后的生活中全面贯彻佛教信仰。然而,作为茅山道教的教主,按照“图谶”所言而为“梁”朝命名的陶弘景与梁武帝的关系并未彻底冷落,在茅山,不断地举行为朝廷祈福的法会,同时施行斋醮。从《周氏冥通记》中可知,天监十四年夏进行了祈雨活动。到秋天的八月九日,亦为皇家设游了“涂炭斋”。以“通济一切急难”(《大唐六典》卷四)为宗旨的“涂炭斋”,原本为伴有舞动的仪式,在此则全部变的典雅肃静了。事实上,朝廷与茅山间经常有使者往来,时人则以“山中宰相”为陶弘景的别称。唐张彦远《法书要录》中收有梁武帝与陶弘景之间的多次专门通信书简,其内容并不限于国家大事,尽管有些是专为书法上的事,但二人间的关系十分的亲密可想而知。陶弘景教团受到朝廷热情保护的情景更是不言而喻,就连郁冈的斋室,亦是梁武帝援助所立(陶弘景《许长史旧馆坛碑》)。
于此,我们必须注意的是:陶弘景的道教,与佛教的影响实在有很深的关系。那是因为,陶弘景在梦中被佛授予了“菩提悬记”且命名为胜力菩萨后,便特地赴鄮县(今浙江省鄞县)的阿育王塔,受授了五大戒。他在临终的遗训中说道:“道人与道士共居一地。道人于左,道士于右。百日之内,夜里明灯常燃,白日则香火总焚。”从而指示所谓“道人”(即佛僧)与道教专修者——道士二者同修法要。在《周氏冥通记》中,就世上之事决定于宿世因缘的说法,及佛教本来思想随处可见之事,甚是昭然若揭。
在陶弘景教团中,亦十分敬奉《周氏冥通记》。陶弘景如此说道:“因为在该记录中有真仙名讳与字且罗列有种种戒律,所以其等同于经典与《真诰》,因而要设摆清净香案,头戴清净之巾,沐浴烧香之前诵读。若是于书写之际,也应是预先向众真人和玄人以主旨文书相告,并不与世俗无用书物相同。”(《周传》朱注)“众真”即诸神,“玄人”即周子良。在《周传》中初次这样写道:“玄人周子良,字元龢,为茅山陶隐居弟子。”虽然清代《四库提要》在对《周氏冥通记》的解题中,亦不得不有“其说荒诞不经”的微言,但力举《周氏冥通记》的幸田露伴则写道:“所谓宗教星云时代,乃是渐渐成立而又尚未成立的时代,宛若是混沌时代,即是业已成立,而其形式礼仪及理论装饰还未达致成立之事。正是可见到这样的趣味,极大地激发了本人的兴趣。”“有暗示着关于宗教成立意味”(《神仙道之一先人》,《露伴全集》卷一五,岩波书店1952年版)之说,应当说实为至理名言。
无论哪个宗教,与神灵的感通及从神灵处获得启示,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众所周知,亲鸾于六角堂中的圣德太子的梦告,遂成为其回心的契机。因此,梁朝僧祐编撰的《出三藏记集》中,就有佛教中座生的与《周氏冥通记》大致相同之处、大致相同之事。在其卷五《僧法尼所诵出经入疑录》里,从《宝顶经》一卷始以至于《序七世经》一卷,共著录了二十一种,三十五卷。
如前之经,在齐末之太学博士江泌的处女尼子最初之地。尼子那时,正处于龆齿之龄。其时时闭目静坐,并诵出此经。或而说为天上所说,或而说是属神灵所授。其言辞通顺,犹如早已学过。有人骗其写出,忽然又立刻停止。如此反复经历过数十日,京都之人皆传说其奇异。现今皇上(梁武帝)敕见,直面问其所以然时,其依事理奉答并不异于常人。
“龆齿”乃小孩换牙齿的年龄。譬如《宝顶经》,是在南齐永元元年(499年)其九岁时所诵出,因而僧祐叙述了在后汉建安末年,济阴之地的丁氏之妻亦有着同样的事迹。
二 周传——周子良的传记
陶以景与周子良相会之事,发生于梁朝天监七年(508年),此时陶弘景五十三岁,周子良十二岁,在位于永嘉郡永宁县(今浙江省永嘉县)青嶂山上所设天师治堂里进行。所谓天师治堂,乃为道教教会堂馆。
是年,陶弘景走出茅山,去往东南沿海的山岳地带行游。按宋代贾嵩《华阳陶隐居内传》所云,其是以寻找适合炼丹的场所为旅行之目的的。于是,他改名为王整,并称其官职为外兵参军,仅随有二侍从于半夜下了山。其离开茅山而到达青嶂山的经过,今依贾嵩所记述说于下:
首先,进入了剡地(今浙江省嵊县),忽而想去天台山。到达浙江后正值海潮汹涌,于是上行至东阳(今浙江省金华县),又在长山停留。听说南路有海盗不可行,便向赤岩行进,住宿于瞿溪之石室。梦中有人告说,要想求得还丹须在三永之间。因而内心思忖,应该是永嘉、永宁、永康之地。遂出去走访村人,亦皆如是说:过此石室不过百余里即到永康之兰中山,此山乃为最高最绝。于是即往,虽见其山甚好颇宜居留,只是田地较少而粮食不能充裕。随后,进入楠溪的青嶂山,因爱其稻田遂留居。
可是,陶弘景于《周氏冥通记》中首次所撰《周传——周子良的传记》,主调却大相径庭,对其以炼丹为目的之旅只字未提,着重其艰难到达青嶂山结果的偶然性。而于此,就与周子良相会之事,以及接受不可见之神灵的训导,亦仅是做了轻描淡写的讲述:
隐居(我)之所以向东行进,本来目的乃是奔赴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县)。乘船在海上航行时,目标却盯上了晋安(今福建省福州市)的霍山,于日落时抵达了浙江。由于潮水之故阻断了船路,因此向着定山(今浙江省象山县)的方位行去。实是力所不及,于是就这样在东阳上了岸。虽然想着在永康(今浙江省永康县)逗留,突然相遇了永嘉之人。因永嘉山水实是秀丽,随后又翻山向永嘉郡进发,投身于永宁县令陆襄之处。当陆襄特地相送到天师的治堂安排休养时,正好子良也来此寄居,遂得于此相识。现今,寻思此间缘由,定是受神灵召唤方才来到此青嶂山;否则的话,无论如何,这样的所见是不会发生的。
说到治堂中寄居的少年,我们有一事可知晓。梁朝钟嵘《诗品》中,写有宋代山水诗人谢灵运之话:钱塘杜明师即道士杜子恭,在一天晚上梦见从东南方向来一人进入其道馆,就在这天,谢灵运于会稽诞生,七日后,其声名显赫的祖父谢玄即离世。于是,谢家遂将这宝贝孙子送往杜治——杜子恭的治地。谢灵运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可以说是“客儿——里子”。在基督教修道院里,就有寄养小孩的情况(畠中尚志译《亚伯拉德和艾洛伊斯》第七书简,岩波文库),那么,周子良之情况该是如何呢?
周子良并非一个幸福的少年,至少可以说是一个孤独少年,按《周传》所说,周子良出生于豫州汝南郡汝南县(今河南省汝南县),不久就寓居于国都建康(今南京市)的周氏家族,原本为名望之族,随后渐渐落泊为王国的州、郡之僚属的地步。周子良于南齐建武四年(479年)正月二日的人定时分,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诞生在余姚明星里。其父周耀宗,其母为永嘉徐氏之女名净光。其母于怀孕周子良五个月时,得到一灵梦,她觉得自己于仙室中看到四周神仙之像将其团团包围。于余姚出生之时,其父正于郡五官掾任上并住于该地,之后的事情又是如何的呢?子良生后仅一年,便被送往同样住于余姚“精舍——道观”的姨妈,即母亲的姐姐徐宝光处抚养。梁朝天监二年(503年),父亲于三十四岁时亡故,之后,子良的户籍虽在其伯父周耀旭名下,实际上还是常常生活在姨妈徐宝光身边。
姨妈徐宝光是一个命运十分奇特的女人。她本并不姓徐,只因生在钱塘张氏家,但三岁丧父,随母改嫁到永嘉徐氏家,遂得徐姓之名。其母再嫁的徐氏,乃是被陶弘景称做“旧道”的祭酒。祭酒为道教司祭,而所谓“旧道”,则含有旧的道教意味。可以想见持有对道教革新意识的陶弘景,是将原来的道教唤作“旧道”而加以区别的。受到其新父的感化,徐宝光十岁便入了道。之后住进了余姚的精舍,并领养了妹妹之子周子良,开始了平静的生活。然而于三十五岁当间,生活却泛起了一片波澜。那就是,其迫于“公制之所逼”而嫁到了上虞(今浙江省上虞县)朱氏家,并得了一子。所谓“公制之所逼”,大体上所指的是什么样的官方指令不太十分清楚,或可说是不得已之事。深陷于“世法”中的她,被激烈的自责理念缠绕,肆意地摧残着肉体。到后来,她不断地被病痛折磨着,遂于左腹中生起一如杯大的肿瘤。结果,其与朱氏分手后返回了永嘉,此乃周子良十岁时之事。这样,她和周子良二人在不久后就与陶弘景相会于其寄身之处的天师的治堂。
同陶弘景会面后的周子良,就立刻希望成为他的弟子。从小就被姨妈徐宝光收养的周子良,无疑是不断地受着道教深刻的影响。但是,徐宝光的道教,却被陶弘景视为“旧道”。而且,周氏祖先信奉着“帛家道”俗神,子良祖母又为大师巫,大概就是女巫集团所谓的“首领”,所以,周子良最初所受到“旧道”和“帛家道”熏陶的事实应是不可排除的。“帛家道”的详情不甚明了,陈国符亦曾试图寻求其与仙人帛之间的联系;(陈国符《道藏源流考》卷下(中华书局1963年版)附录二《道藏札记》、《帛和与帛家道》。)随后举出在陶弘景《真诰·运象篇第四》中,作为神的茅中君向许映训示时这样说道:“你本属于事奉帛家道一类,且食用生民之血,在三官(地狱之官)那里,记录着不可逃避的罪责。”想来“帛家道”应是有杀生且血食的可恶之事;亦如《抱朴子·道意篇》中“又诸妖道百余种,皆杀生血食”所说,可以认为其是妖道的一种。那么,为何要憎恶血食呢?《真诰·协昌期第二》中,由仙女变化为程伟之妻的口诀中即可明白,她说:“在服食时不可食用血物,若是食了的话,将不能除掉三尸虫,干肉亦可食用。”所谓“三尸”,指寄宿于人体内,并于庚申日上天汇报人之罪状的恶神,因此,周子良也受到要断食肉类的神灵的命令,此即于天监十四年六月十三日夜里出现的鬼神范疆五之告。其说道:“你的六代祖周眉,为谯郡太守时,酷好狩猎,有无数生灵被伤害。此后,亏得勤于营造功德,方得免除罪责。你不能再食肉食了,如若食用,先辈的罪责将会流及你身,千万要注意才是。”于此鬼帅之言的意味,可见陶弘景并不是十分的了解,其朱注这样写道:“杀戮生命的罪咎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本人可被免除的话,更是担心此罪殃及子孙,对此的理解有点夸大。如若立下善功的话,本人不只会受到福禄,而且亦会流及余庆于子孙的。”
对于成为其内弟子的少年周子良,陶弘景首先开始授予了《仙灵录》、《老子五千文》、《西岳公禁虎豹符》三种。《仙灵录》为何等性质,并不十分清楚。但在《隋书·经籍志》中有:“其受道之方法,初受《五千文箓》,次受《三洞箓》,次受《洞玄箓》,次受《上清箓》。箓皆素书,纪诸天曹官属佐吏之名。”由此可判定,其应是用丝绢记录着仙界官府种种职位的众神灵的名簿。所谓《老子五千文》,不消说自是《老子道德经》。《老子道德经》是道教经典中最为基本的经典,早已成为在东汉时成立的天师道教团信仰者所必须诵读的经典。敦煌发现的《老子想尔注》,即是天师道教团所应用《老子道德经》课本。(饶宗顾《老子想雨注校笺》(香港TONG NAM pnnters&publshers1956年版)。)在《周氏冥通记》中,亦有在天监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梦中所现神灵张理禁,要周子良诵读《道德经》之事。陶弘景朱注道:“《道德经》二篇真正是道书中最为至极的;太极真人也说,诵读万遍,即可实现白日升天。”太极真人之言,于《真诰·协昌期第一》中为:“太极真人说,如果将《道德经》五千文诵读万遍的话,则可有云驾来迎。万遍后若未去者,在一月中再次诵读,必定会有云驾来迎即可随去。”
另外,《西岳公禁虎豹符》,乃是于山中栖息时,为防猛兽伤害而佩带的具有威力的护符。《抱朴子·登涉篇》中记有道士入山的一篇心得,可参考其中所说作为避免虎狼之害的一种方术:“或许佩带西岳公禁山符者,皆有验效。”
依《周传》,此后,周子良与陶弘景一起去了南霍即南方之霍山以及木榴等地。相关细节,在《华阳陶隐居内传》中作了如下之记述:陶弘景因“喜爱稻田”而居住一时的青嶂山,并不是絶对平静安稳之地。不久,该处就发生了饥馑和盗抢之事,因不堪忍受,便按《五岳图》“霍山乃司命之府,必然为神仙之都所”之说,奔向了霍山。所谓《五岳图》,即是随后所要说的《五岳真形图》。贾嵩曾在《名山记》中引用过并加了“霍山位于罗江县”注。罗江县应是庐江县之误,尽管如此,亦不可认为此霍山为今日安徽庐江的霍山,亦即天柱山,这是因为这里出现了“海道”一词之故。《抱朴子·金丹篇》说,调合仙药必须在名山中施行,且中原的名山,可以说因战乱业已不可抵达,并举出能够去的只有江南名山之一的霍山,其记道“霍山在晋安”。此处的霍山无疑就是晋安的霍山,产生于南方的《周传》,即称之为“南霍”。
然而,晋安的霍山亦是“人烟稀少,田地寡缺,且有口粮之患”,因此,陶弘景一行再次由水路返回永嘉,最后在木榴停留下来,此时为壬辰年,即天监十一年(512年)的八月之事。木榴为永嘉海上漂浮的小岛屿,然在木榴仅仅停留了不过二个月,是年十月,接到梁武帝召还令,陶弘景四年的永嘉生活即画上了休止符,从而又回到了茅山。
师事陶弘景而来到茅山的周子良,重新被授予了《五岳真形图》与《三皇内文》。《五岳真形图》乃是以中国山岳之代表的五岳为中心,从天上为视角来鸟瞰山形而绘成的地形图,原本并不是具有实用性质的道路指南,如同《禁虎豹符》一样,在道士云游山川时,具有护身的作用。此外,《三皇内文》之三皇,即天皇、地皇、人皇,这些三皇即是天上所授之经文而已。关于上述二书的详情,小南一郎先生曾作过精微的考察。(小南一郎《中国之神话与传说》(岩波书店1884年版)第四章《〈汉武帝内传〉之成立》。该章亦就《周氏冥通记》,附有一部分翻译,极富示范性。)
进入天监十二年(513年)秋,周子良周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亲戚也一同来到茅山与他住到了一起。其中有作为养母的姨妈徐宝光、生母徐净光、弟弟周子平、舅舅徐普明(为道士)。两姨指养母与生母,本来应该徐姓,而所谓“本姓朱”,又是怎回事呢?原来,前述过姨妈徐宝光曾嫁于上虞朱家,并生有一子,此即陶弘景朱笔注“两姨之弟,本姓朱”之善生,善生可能就是徐宝光的亲子,可能是某些原因而唤作了弟的称呼。个中原因,乃是善生于七岁时患了大病,经过当时在场的作为既是医学家又是药学家的陶弘景施行了治疗,方保住了性命,因此而成为了所谓的“道子”。曾注释《周氏冥通记》难解部分的清代的黄生,解其道:“所谓道子,乃是对道家在家弟子之称谓。”大概相当于佛教教团中的童行,亦即道教的小僧。
就这样,由于有众多的亲戚涌来,周子良便离开陶弘景,移居于茅山之西所设置的房廨之中。所谓廨,乃指小型道观,所以应唤作道庵。周子良等所居之廨,有堂屋及三间走廊连结着西边的一栋建筑,其中祈祷场所及进行祭祀的祭坛一应具备。四间堂屋中的东二间为斋房,西二间则为姨妈居住,周子良住于西栋的二间,四十七岁的姨妈应是以此为中心而将生活安顿下来。不料,堂屋却于天监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的一场大火中被完全烧毁。
除上述之外,还有数人生活于周子良的身边。如可见到于天监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初次感通时所见的赤豆、郎善、令春及留白等人名。关于赤豆,周子良在回答神灵质问时曾说其“家在钱塘,姓俞,暂且寄居于此处”。陶弘景也朱笔注道:“小男孩名赤豆,年方五岁,俞僧夏之子,因为种种灾难之故,被暂时寄居于道士之处。”就郎善而言,周子良也回答说:“家在永嘉,寄身于陶先生处。”陶之朱笔注为:“郎善姓徐,乐成县(今浙江省乐清市)人。年方十六七,以前,隐居(我)回到茅山时来过,现在已经离去了。”此外,还有“令春为姨妈家使女。刘白为白(意义不明)之从子”的朱注。更进一步说,乃是“道义”上对人的关怀,黄生认为:“所谓道义,乃是志同道合之义友而言。”大概此乃是与佛教的“义邑”与“邑义”所对应的以地域社会为基础的信仰组织。如此说来,他们已构成的集团,可能就是指姨妈及一同从永嘉来到茅山的众多人。亦如神灵“陶(弘景)怀有远大的志向,因而众人蜂拥而至”之言,那时的茅山,确有各种各样的人群前来投奔。
三 华阳洞天
在周子良之前,神灵的首次显现,乃是姨妈等一起移居西廨后的事情。《周传》这样说道:
(天监)十四年,即乙未岁的五月二十三日,夏至日的事情。在廨中,还未到正午时分,突然床上有了动静,象是梦魇的样子,不久便从床上起来了。姨妈不知发生了何事,追问之下,略为讲达了所见之事,其详情在别的记录之中。
日影最短的夏至日正午,会给人一种无影的错觉,此时亦是任何不可思议之事频发之时。因为有得道者“在日中行走会无影踪”的说法,与此事有关(《真诰·协昌期第一》)。因此无论如何,按照所谓“别的记录”,即周子良自己所写的记录,周子良所见到的情形为:
夏至日这天将要到正午之时,正睡在所住之屋门的南边床上。起先还睁着眼,待善生放下卷帘后,即睡着了。迷迷糊糊当中,忽见有一男人,身长七尺,面中口鼻较小,浓眉,留着青白混杂的胡须,年纪约四十岁左右,穿着朱色之上衣,赤帻(帻zé。古代的头巾。)并有禅翼且垂挂有长缨,紫色的革带约有七寸宽,悬挂着的鞶囊,为龙头之状,足登分叉鞋,鞋为紫色,走起路来索索作响,有侍从十二人。
该男子进门后,皱起眉头说道:“住得太靠后了。”随后坐下来,手臂搁在书桌上。其时,书桌上放有笔和约尺,便拿起放回了笔架上,遂移此笔架于北边。[朱笔注道:所住西栋有两间房,与堂屋仅间隔三间走廊。所谓“住得太靠后了”,恐怕是说离堂屋远啦,但堂屋是时业已被火烧毁,所谓靠后的意思不能理解。住的房屋为东向,门设在北侧,有一五尺大的床安放于靠近西墙,此即是白天睡觉之地,头朝西,故可看见外面之物。有一五尺见方之物被置于窗下而作为书桌使用,其为东向。砚台被放在书桌的北边,笔架在南边。所以这是从砚台的方向观之,乃由书桌处而来。]于是,问随从道:“为何不将书桌拿来?”回答说:“阁下要到近处去,所以未能带来。”因而对周子良说:“我乃此茅山府之丞,为了嘉奖你的无罪,故特来造访。”
记录后续还有,姑且到此为止。在此条记录后,有“右一像为夏至日所受授时书写的记录,书于四张漂白纸上”的注记。又有一朱笔注记:“该丞在别的文中称为赵丞,其为保命府四丞中居于‘火'位者。名威伯,河东人。在仙籍——仙人的户籍——的序列中,掌管风、雨、水事项,并兼领五芝与金玉草。其事迹可见于《真诰》中。”
丞,即是官之副职。翻阅此朱注所举《真诰》,在《稽神枢第三》中有如下记截:“赵威伯为东郡人,年轻时随邯郸张先生学习,张先生乃为得道者。晚年于中岳嵩山,由范丘林处受《玉佩金珰经》。范丘林为汉楼船将军卫行道之妻。(赵威伯)学道后成仙,于是传授行合日月之道法。再服用九灵明镜华,于是便来到华阳成为了宝命府丞。在《河图》里有‘吴楚之地,所能见到太平事颇多’,他常常对人说:‘此言非谬,其验很快就将显现。’他的明镜存视之法,与俗世普通方法不同。此外,于范丘林所授口诀中,有‘如百鸟争鸣,似风吹林声涛涌,或如太鼓之音,美妙的呜呜之声震响’之说。其立于天市之坛,昂然面朝北方,呼喊出长长的风鸣声时,滚滚云彩蜂拥而至,瞬间树林摇动,或是黑云翻滚,或是冷雨倾淋。其为保命府四丞之一,主管暴雨洪水,还兼领五芝与金玉草之事。如想要求得大雨之时,最好是向其上表祝词。”之后,叙述了其他三位丞的事,又这样说:“赵威伯为仙籍学道者序列所记录,还主暴雨和洪水以及灵芝与草事项。”
那么,赵威伯作为丞之保命府究竟是怎样的官府呢?为此,这里有必要来谈谈有关陶弘景的《真诰》。所谓“真诰”,乃是“真人”即作为道教之神的神仙所口授的“诰”,而用其作为其全部之书名。于此所集结之“诰”,由东晋哀帝兴宁二年(364年)开始,历经数年而成。因而此“诰”正是形成陶弘景所尊奉的《上清经》的核心部分,对此,《真诰·翼真检》作了如下叙述:
谨索《上清真经》出世之源,始于晋哀帝兴宁二年,甲子太岁中。紫虚元君、上清司命南岳魏夫人,下降授于弟子琅琊王、司徒公府舍人杨某,以隶字写出再传于护军长史句容许某以及第三息的上计掾某某,二许再写而修行得道……
南岳魏夫人,其名明示其为女仙魏华存;杨某即杨羲;许某及其第三息某某,即许穆(或许谧)及许翙父子,许穆为与王羲之有交的许迈的弟弟。此即是,于灵感能力卓越之杨羲处,以南岳魏夫人为首的众真降临,杨羲将众真的口授之诰书写了下来。众真的降临场所,究竞是杨羲作为舍人之职所事的琅琊王、司徒公司马昱的官府,或是位于句容(江苏省句容县)的自宅,或是其屡屡奔赴的许穆父子的茅山山馆,都不一定。尔后,杨羲将亲自书写的众真之诰授予了许穆父子,许穆父子再书写后努力修行。这与将经传与众真常常所说之言作为记录的“真授”,有粗略的区别。
然而,许翙先于太和五年(370年),随后,许穆又于太元元年(376年)相继离世,众真之“诰”开始散失起来。有一部分被烧毁,而另一部分亦未能逃脱被增删的命运。而怀有将遭受散佚命运的这些“真诰”进行收集的热情者,当非陶弘景莫属。能驱使陶弘景历经近一个半世纪时间,将散落于江南各地之件,或是五纸三纸一纸半纸的残纸散片汇集起来,无疑是其宗教热情所使然,同时,亦被杨羲与许氏父子的书法魅力所深深的折服。亦如同周子良对此记录发出感叹一样,于六月十五日夜的记录,就作出了“真是了不起,杨君(杨羲)之书法真爽”的赞叹。总之,陶弘景将收集到的“真授”义理,以运题象(运象篇)、甄命授、协昌期、稽神枢、阐幽微、握真辅、翼真检为篇名,编集成为《真诰》二十卷,以三个字为篇名,可以说是仿照了纬书之书名。但握真辅篇,并非“真授”,乃是杨羲和许翙、许穆等对世俗书物的抄写及他们自身梦的记录,或是尔等书信尺牍的集结,为其“笔墨为重宝”的结果。此外,翼真检为陶弘景亲身的阐述。在明示《真诰》体例的《真诰序录》之后,附有记录着众真之诰出世及其随后的散佚与荟集经过的《真经始末》和以许氏一族家谱为中心《真胄世谱》。所以,亦如《周氏冥通记》那样,随处都附加着注记。
那么,保命府丞赵威伯登场的《真诰·稽神枢篇》,应该说是具有茅山道教地理志性质。照此说来,由三座山峰所构成的茅山,因其山形如同“已”字的卷曲形状,原本名为句曲山,之所以改称茅山,乃是汉代茅盈、茅固、茅衷三位弟兄乘白鹤来到此三座山峰之故。茅盈即大茅君落于大茅山,茅固即中茅君所落之峰为中茅山,茅衷即小茅君所落之峰唤作小茅山,此三座山峰皆被称为茅山。然而,句曲山中心地带展布有一洞天,所谓“洞天”,乃是“由上天派来的群仙统治之所”(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云笈七签》卷二七),亦即地上与地中的仙界。句曲山的洞天,为三十六洞天之第八洞天,被称为“金坛华阳洞天”。其地面距离为十二、四里,周围一百五十里,南北三十五里。其中央高为一百七十丈.四周较低为百丈。这样的空间被阴辉与日精所照耀,支配着黑夜与白天的作用、光明和形状,与日月没有不同。其南面有二门,东、西和北各有一门。进门后是弯弯曲曲的石台阶,此处的景色如同世外桃源,草木水泽遍布,百鸟空中飞舞,风云起伏变幻。赵威伯为吹动风云而所在的天市坛,就位于洞天的中央,此为玄帝时代为召唤四海之神,而将安息国的天市山之石运来此处垒筑而成。因此,在洞天内可见有诸多宫殿耸立,这无疑正是仙人的宫殿。所谓“宫厅”,“洞天”又称为“洞宫”、“神宫”、“阴宫”、“灵府”、“仙台洞府”,正是此故。曾周游过华阳洞天的左慈,看到其宫殿结构方圆的精巧结合,不禁发出了“天下难道还再有如此美妙之物吗?”的惊叹。此外,华阳洞天之东为林屋山,北边为泰山,西为峨眉山,南面是罗浮山,并有诸多大道与之相通,其间亦有无数小径分布。如此,仙界并非为天上的存在,正是以地表为对称轴,想象为天上与地中所对称的仙界罢了。(关于洞天,可参照三浦国雄《洞天福地小论》(《东方宗教》61号)、《洞庭湖于洞庭山——中国人之洞窟观念》(《月刊百科》250号,1983年8月)。)
仙界之中,亦如俗界,俨然也有官僚组织的存在。左慈就于华阳洞天内,目睹了“神灵之往来,如同地上官家的生死相勘定”的情形,仙界官僚操纵着事关人间生死的事情。华阳洞天内所存在的仙人宫厅,首推以中茅君为首的定录府。定录府所属重要官职之中,有相当于俗界的长史和司马之职的理中监,其与掌管水官之事的北河司命共同兼领着决定能够成为种民事项的九宫禁保侯。水官为核实人间罪罚的三官之一,三官中存在着分别称作大理的狱官。那么所谓种民,乃是当天地崩坏等灾难向世界袭来时,能够得以避免其灾厄规定的选民。此外,掌管对有道者进行考试的典柄执法郎亦属于定录府管辖。其次,华阳洞天中还有这里所涉及的保命府,其长官为小茅君茅衷。保命府中有明晨侍郎七人,如同俗界中的御史中丞,即对问题官员有罢免及弹劾核实权力的御史台长官。其中有女性四人,男性三人。她们原本属于位于东方海上仙岛的华方诸宫,保命君茅衷不过是对其实施监督罢了。此外,保命府中还有掌管水雨事的理禁伯,张玄宾则对此进行核定。再说四人之丞,其一人为赵威伯,其事迹业已说过。定录府与保命府,可以说是大司命太元真人茅盈亦即大茅君,在此唤作霍山的赤城山中所开设的太元司命府的统辖之地。因而,有着司命府东宫之称的华阳洞天,亦被称为“司命之别宫”,即是说,华阳洞天乃是太元司命府的派出机构。
那么洞天中所住之人,亦如华阳洞天,并非只是仙人。这里除了仙人之外,亦有地下主者和鬼帅等居住。无论是地下主者还是鬼帅,与仙人一样,其在世事中积累阴德的情形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未能够进升到仙人阶位的群体而已。地下主者由文解而来,鬼帅则由武解形成。所谓文解和武解,乃是说那些必然成为洞天中的文官和武官,因而不可被埋葬,于这种之意义上而言的。这些地下主者与鬼帅,分别被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地下主者,需有一百四十年的考试,只有合格后方可进入仙阶序列,从而得到仙人的指令,这样就成为了第二等地下主者。不过,《稽神枢篇》对此规定为,需要适合具备拥有至忠至孝的最上德者。而《真诰·阐幽微第二》中,除了“至忠至孝之人,临死时,接受辞令而成为地下主者。历经一百四十年的下仙教诲并被授予大道,如此才能够进入仙官补任序列,此为要通过一百四十年的进级考试”之外,还记载了关于地下主者所实际的诸多规定。譬如,“至贞至廉之人”于死亡时,先是成为狱官那样的三官清鬼,随后须历经二百八十年才能成为地下主者,再经历二百八十年方能进入补任仙官之列。总之,《稽神枢》的规定中,第二等地下主者仍需在历经一百四十年的考试取得合格之后,才可被补任为相当于世间散吏亦即流外之官的管禁之位。第三等地下主者乃是地下主者之最高阶位,可以自由出入于仙人的宫殿,并以易迁与童初为宿舍。易迁即易迁馆,得华阳洞天内宫殿之一,仅有女性八十三人居住,由天上的太上老君处派遣下来的胁辰夫人黄景华,为她们的首领。作为女性宫殿,还有叫做含真台的,此处所住近二百人,全部为得道者,亦即她们全部进入了仙阶序列,并受到张徽子与傅礼和二女仙的监督。与此易迁与含真台相对应,亦有男性学道者所居住的童初与萧闲堂二宫殿。从方诸宫出发,东海青童君要一年二次到访这里。易迁与童初,若要与俗界对比的话,就如同培训官员的太学。
鬼帅亦同于地下主者而被分为三等。同样,于《甄命授第三》中,作为“真司科”的规定,有“地下主者解为下道的文官,而鬼帅解为下道的武官。文解为一百四十年一进,武解为二百八十年一进”之说,其详情不甚明了。总之,对幽鬼进行监管的鬼官(亦即比拟为俗界武官的鬼官),无疑为其中最下层吏员。从概念层面而言,所谓鬼官,乃是彻底意义上行使监管幽鬼之职,而其本身并非幽鬼。鬼官最高领导为北帝君。北帝君以六天宫中的第一天宫为其治所,并总管六天宫全体。第二天宫为西明公,第三天官为东明公,第四天宫为北斗君,第五天宫为南明公,第六天宫为北明公。因此,它们成为了六天宫所设置于地上的派出机关。处于北方“癸”地的罗酆山即在其间。该山高二千六百里,山下亦有洞天分布,其中有被称做“外宫”的山上六宫以及被称做“内宫”的洞中六宫,其共称为“六天鬼神之宫”。
那么,五月二十三日夜三更时分,随保命府丞赵威伯之后出现于周子良处的范疆五,不外就是定录府所属的鬼帅,他这样告诉道:
“鄙姓范,为定录府之鬼神,定录与保命二府虽同处一地,但于冥界中却任有分别,其各自有天真来管理。这二人均姓茅,是为兄弟俩。兄长管理定录府,而弟弟则处理保命府之事。你要特别地知晓啊,方才大丞(赵威伯)巡游界域时在记录着人们之罪福,就要到达你这里了。”
赵威伯所记录的“人们之罪福”,是为以下的情形:人死亡后,首先要由三官来核查,将死者之名登录于“死录”或是“鬼籍”之上。之后,被筛选成为仙人者,成为地下主者和鬼帅者,承担鬼役者,或是屡屡再返回人间者数类,并依此为根据,不断地被记录为“人们之罪福”。这就是所谓“司命”之职,因而左慈的“生死相互堪定”,所指正是此事。此处所谓“生”,乃为成为仙人而获得永生;所谓“死”,则是由生在人间而死为幽鬼的生死规律所支配的世界生活的连续,其无疑是不可脱逃的。无论如何,仙官乃是处于关系到人们罪福两方面以及生与死两方面的鬼官的上位。《真诰·稽神枢第二》中有以下记载,亦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三官(鬼官)如同今之刑名,其主管对众生考谪(罪的核定)通常相当于真仙司命之职并兼领总管,均归仙府统辖,虽同主生死之事,但重大决定仍由仙官。”因而,陶弘景于此处的注记中,对鬼官之所以隶爵于仙官的原因,作了如下说明:“天下之人,并非都要死,其中应成为相应真仙者,则不归北帝君处决定。”
那么,在三官进行核实之后,在将应该成为仙人者之名载入“仙录”或“仙简”的同时,亦应将其从“死录”或“鬼簿”中除名。哪怕其已步入仙界,亦不可免除其屡屡徘徊于非人之鬼界的命运。即是说,幽界和显界,乃由仙、人、鬼三部分构成,且仙、人、鬼三者各自的关系具有很大的流动性,在《真诰·阐幽微第二》陶弘景注记中,对此事作了明确阐述:(可参照福永光司《天皇、紫宫、真人—一中国古代之神道》(《思想》637号,1977年7月)。)
在此幽显中,概有三部分,且都相关;上则仙,中则人,下则为鬼。人中之善者可得为仙,仙中被贬者则再次成人,人中之恶者亦再成为鬼,鬼中之荷福者亦可复为人。鬼效法人,人效法仙,其循环往复,触类相同。
然而,难说已经成为仙人,可他们之中却是形形色色。按陶弘景所列举,即为,“即身成为地仙而不死者”、“以尸解托形而(升入仙界)走了者”。关于地仙与尸解,《抱朴子·论仙篇》有过样的记载:“仙经说,上士举形升虚,此为天仙;中士游历名山,此为地仙;下士先死后蜕变(脱皮),此为尸解。”亦有“既死,遂入洞宫(洞天)而得以受学者”、“先得朱火宫之令炼形者”。所谓“朱火宫”,即是炼狱。再有“先成为地下主者而进补(仙品)者”、“先经历鬼官后仙化者”、“自身得以(入仙界)去后,其功德流及子孙,从而学道得以拔度者”等等。总之,陶弘景认为“如此诸例,高下有数十品,但不可一概都能求得”、而且此间之仙界中亦存在总共十八等级的阶位元。即相当于上级仙人之真人的阶位,被分为上真、中真、下真,进一步再分别分为上、中、下九个等级,次于真人的仙人中也同样存在有上仙之上、中,下;中仙之上、中、下;下仙之上、中、下九个等级的阶位元(《周氏冥通记》卷三,七月九日夜条)。
以上特别的对以《真诰》为中心的记叙的连续述说,并非希求冗长。以保命府丞赵威伯、定录府鬼帅范疆五为首的显现于周子良面前的众神灵,乃为常常于《真诰》中出现的神灵,茅定录君与保命君加之易迁女仙们也都来过。当然,于《真诰》中未出现过的神灵也有到来者,陶弘景在其朱注中,将《真诰》中出现者还是未出现者,都一一作了详细注记。这样,《周氏冥通记》与《真诰》的关系,就显得非常重大了。五月二十三日夜,鬼帅范疆五等临走之际,事情又有了进展。
范帅看着周子良寝室中所挂着的桃竹汤方说:“如果觉得身体不适的话,最好是照此方去沐浴。这处方很重要,你是如何得到的?”周子良说:“为书写《真诰》时所见。”范帅说:“此为南真(南岳魏夫人)告授于杨许之物,你能见到,真太不简单了。”
所谓“桃竹汤方”,乃是《真诰·协昌期第一》中《太上九变十化易新经》所介绍的为除不净所用的沐浴之法。其中有“竹叶十两与去掉白色部分的桃皮四两,浸泡于一石二斗水中,于锅中煎煮。第一次煮沸后取出,为应接寒暑而于适温中沐浴,可永远消除肮脏”的记录。
四 与众神灵之交感
于周子良面前所显现的身影,如同杨羲一样,乃是华阳洞天中和与华阳洞天有关系的众神灵。而于陶弘景朱注中亦作了以下记载:“周从来都未读过《上清经》,由于其性格非常认真,因此心中想见又口中说不出来。各种各样的真经及杨、许的真迹一次都未曾得见,实在是太遗憾了。”(卷一,五月七日夜条)此朱注,与周子良的“桃竹汤方”是从《真诰》中抄写而来的事有些矛盾。那么,对周子良而言,其所见的神灵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呢?
于《周氏冥通记》中,可分为记录“梦”的文字与记录“见”的文字二种。从天监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始至翌年即天监十五年七月末止总共一百零九条中,“梦”的记录为四十六条,而“见”的记录为六十三条。陶弘景亦注意到了此种情祝,他这样写道:“从记录来看,书写的‘梦中’之事为睡梦中所见,而‘某日中见到了某事'均为现实中的事。所谓醒来时所见到的事,尚不清楚是坐时所见抑或为卧时所见。……而且,由于记录中尽为以黑墨所涂遮的文字,其必定于受授真旨时显得慌乱了,因而与此后凭借着记忆将它改了过来。从前,杨君(杨羲)的书法中亦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卷一末)作为见神的能力,所谓“见”,大概是比“梦”更进了一步。随后要举出关于华侨的事,“开始还止是梦,时间一长就于夜半见到了形”(《真诰·翼真检第二》)即是这样的道理。总之,所记“见”的文字,正是现实中的幻觉而已。因此,如果此亦可以被称做一种“梦”的话,那么,《周氏冥通记》就可被称做“梦之记录”了。然而,此处的梦,对周子良来说,应是其拥有的不亚于其清醒时的现实之“现实”。
陶弘景也屡次得到梦的启示。如前所述,按《华阳陶隐居内传》所记,其于瞿溪石室中住宿时,在梦中被告知“若求还丹,但在三永间”之诰;且于梦中被佛授予了菩提悬记,与明惠上人就其名字著有《梦记》之作。亦有在南齐之建武中,宜都王萧铿被明帝所杀,当夜,陶弘景梦中出现了王来辞别,并询问了冥界诸多事情的记录(《梁书》本传)。又,在《周氏冥通记》的天监十四年七月二日夜的记录后所附一纸中,讲述了其于去年四月中被仙界所召之梦,不由得想起了“办公之所业已准备好,但官印尚未制好”之告,周子良并未立刻表态的事。
然而,陶弘景的见神能力,与周子良相比,并不逊色许多。因此,有时候这样的感慨,亦是不应言出。“(我所居住的)东岭虽清净,可神女们不来,(周子良所住之地)西廨脏乱不洁却去了。不解其故,真是无情啊!”(卷二,六月十一日夜条朱注)陶弘景称周子良为“接神之体——于神相交之身”,并将神降的使命托付于他。但是,可以看到,周子良之口乃是相当紧的。“作为师傅的我,一次也未曾去看过他,给神敬献祝词而移居朱阳馆的事,亦未十分去关心,之后,可见到他屡次询问:‘给回复了吗?’总是以‘还没有回音来搪塞,完全是含糊其辞,现今看来这是一种错误的回答,想起来,也正是此事。求神后如果立刻得到答复,你我的依赖感就不会更多;要是不马上答复,人就会责怨;若要一一予以答复,就会违背神的意旨,这一切都是秘密之事啊!”(《周传》)陶弘景移居梁武帝所敕建的朱阳馆之事,乃于天监十四年十月十九日。应该有了神之答复的陶弘景,后来见到了,于十月十一日周子良的目录中有“见到紫阳、定录、保命、桐柏之来以及移居朱阳馆事,等等”。总之,周子良总是将口封得很紧,正是神灵们屡屡叮嘱其“不可轻易示人”的缘故。
譬如,于天监十四年七月九日夜显现的紫阳周真人,就以杨羲与二许的事为例证,作了如下忠告:
“从前,有杨、许二人,在杨之处常常有神真往来,而许却一点也看不到。究其原因,乃是由于许之勤勉谦让的心被遮蔽了,从而没有破除欲望之心,因而便不能看到此事;而杨的地位并不比许高,但其心情平静、精神集中,诸多邪恶不能侵犯其正心,华美绮丽亦不能扰乱其心。所以就向杨授予了真诰,而向许只是命令而已。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神灵,与杨的情形相同。方才所说的事,亦不可轻易告诉别人。”
周紫阳随后又说:
“我从前去过裴清灵与华侨之处,让他告诉曾授予他的‘真诰’,华侨本是一俗人,意志并不坚强,亦不守秘密。告诉他任何一种真法,他都要设法夸大其词。见到他人,不辨贤愚,不负责任地去吹嘘。此事多次发生,再次便轮到了授予杨的事情上。华侨就于奔流的河水中沉没,其身歿于异境。从此虽说得到了解脱,可并不止十四年,现在还是在幽界与鬼为伍,终日经受着艰苦的劳役。大抵所讲之事,必须要慎重,神灵是不会将此事告诉人的。”
亦如周紫阳所言,华侨乃是锡羲先辈位的传灵“媒介”。于《真诰叙录》中,亦有“众真在未向杨降授之前,便向长史(许穆)传达了欲传华侨之意;华侨既已泄密而被黜,故而又授于杨”之记。所谓“河流中沉没”,乃是说华侨得了死罪而被水官扔掉了。《真诰·甄命授第三》中小茅君告诉“华侨泄漏天文,妄谈虚无,于是将华家父子交由水官考责”之说,即是此理。
神灵对周子良的真诰,几乎全部是关涉周子良个人的事。众神灵与周子良只是对所知之事秘密约定,需要默契而已,其同应该授予许穆与许翙而神灵却降于杨羲之因相异,因此,他无需沉默多余之语。众神灵与周子良相互间的密约、默契,是为以下那种情形,其不消说,乃是于周子良仙去后,从他所遗记录之中了解的实际情况。
天监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夏至日,首先显现于周子良前的神灵保命府丞赵威伯,这样告诉周子良:“因为君前世有福,又得了正法,所以今生并未失去人神之心。查看录籍,君之寿命只有四十六年,究竞还是生于人世,自然对俗世依依不舍;死后为神又深深眷恋着幽冥之界,实话而言,幽冥界则更为殊胜。如今,保命府有一职空缺,要君去补任,此事很快就要决定,不要多言,来年的十月份就要正式召唤,最好事先要做好准备,因此特来告知。若不遵此令,将会收到三官之符,可不要轻视此事啊。”见周子良现出惧怕的表情,就又说:“君这样生活于世间,会播下罪责之种;若补进我们洞天之后,就可以与天界真人直接对面,并可游行于神圣之宫厅。走遍天下,绝对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事了。”此时,周子良只能作“唯唯依从了”的回答了。
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见周子良所显现出的动摇情绪。其从床上起来时的异常举动,众所周知。姨妈等追问时,他就没有停止说其所见事情的梗概。姨妈感到惊愕,他便陈诉了要撤回被仙界所要召唤的奏章。因此,对周子良如此的动摇,日司神知晓后立刻报告了保命府丞赵威伯。这日夜,代替赵威伯的定录府鬼帅范疆五很快就来了。范帅告诉周子良,已经预定了周为保命府的保籍晨,要清楚对方的意志。保籍晨为新设官职,为管理簿录的帮办。尽管周子良一面回答说:“虽然前一阵心中确实有过动摇,但如今已经完全无其他杂念了。”却还是作了“可否能予以延长数年时间”的乞求。范帅打断了对方的话,就仙去后肉体安葬之地要开始选择的事项以及棺椁的制作方法,仙去时身上所带的经符等作了指示后,便离去了。
此后,至翌年即天监十五年十月二十七日的近一年半的时间,对周子良而言,乃是对仙界召唤的准备期,亦即教育期。其间,有各色各样的神灵前来授诰,兹仅摘梗概如下:
中岳仙人洪先生,依照《方诸洞房经》,授予“伺二星法”。所谓“二星”,乃指北斗九星中隐身不可见的二颗星(五月二十七日夜);作为紫阳童的凤灵芝,告说周子良为紫阳君的后裔之一。所谓紫阳君,乃指以葛衍山紫阳宫为其治所的紫阳真人周义山。其于《真诰》中登场,而在《紫阳真人内传》中华侨的事(六月一日夜);华阳童景上期教道,当遭受他人之辱骂时,只当作耳边风,并最好进行沐浴(六月四日夜);紫阳童凤灵芝告,紫阳君将周子良之名改为太玄,字虚灵。但仅限于幽冥界中使用且必须保守秘密,在世间仍用名子良,字元龢。子良之名实为其生父所起,元龢之字,乃为天监十二年(513年),其十七岁之成年仪式上,陶弘景所给(六月八日夜);定录府鬼帅范疆五,命令要禁断肉食(六月十三日夜);中岳洪先生授予《洞房经》(六月十五日夜);从易迁宫来的五仙女中的易迁右嫔刘玄微告,周子良宿世乃生于周逵家,后又生于刘伟家并勤奋学道,故其福流及于今身,目前已三度登上仙录,只因中间犯法而被除名,这回名上仙录已达七十年,这样经历生死轮回就要得以成仙了(六月十九日夜);保命府丞下属黄元平告,周子良之名已从死录上削除(六月二十四日昼);华阳童景上期宣读茅定录君教诲,并授《太霄隐书》之《玄真内诀》(六月二十七日);从到来的七神灵中的周真人本人口中,周子良被告知是其弟的后裔(七月二日夜);易迁右嫔刘玄微告,已确认周子良之名已上东华方诸宫的青简,即仙简(七月三日夜);茅定录同刘玄微一样告,并且其位为保晨司。为何周子良从原定之下仙的保籍丞而被改为中仙的保晨司,其缘由随后即会知晓。此外,同来的王真人告,虽然进入神仙世界后要有些考试,但不要畏惧。该考试,乃是出现虎狼、奇妙的声音及异样之物而使人害怕(七月九日夜)。
那么,周子良由保籍丞而改为保晨司的缘由,正是履行了一下之手续所致,此从其翌日的七月十一日夜出现的桐柏仙人徐玄真口中可得分晓。按周子良的记录,首先是由赵威伯开始向茅保命君呈上了如下之章:
周子良,字元龢。右边一人,名太玄,改字为虚灵。其生于周逵家时,名已上紫录。再生刘伟家时,再次被写入玉编。既已经历辛勤,今谨依玉科上报,为下仙之保籍丞,羽仪衣服按以前之法。
茅保命君与兄弟茅定录君很快将其商讨后,写了下面之赞而上呈于东华宫:
周玄(太玄)有秀德,并且心志虚清。谨照紫格,刻列于仙名。
这样于七月七日,东华宫召集众仙官,讨论名簿时,判定周子良之位确实应为中仙、重新改为保晨司而向上仙作了呈奏。
周太玄,字虚灵。右边一人,久怀道志,并彪炳彰显。如今树建广德,上合干纲,下应地纪。依照仙格,合于中品之上位。伏见保晨司年限将满,恳请遴选太玄为补任。谨上。
接到此奏的东华青童君,发出“按牒行事”令,于是,周太玄之名,于紫玉简中,用赤金文字刻录如下:
该周太玄,勤树业因,名仙简,为保晨司。
保晨司,乃为“掌管天下神仙功夫之事、教学方法”的职位。于仙界中,亦有这样的与俗界毫无二致的以必要文书行政而施行的烦琐手续的事情。
此外,于接连所举示的众神灵之“诰”中,茅保命君授了《三天龙文》,而且谕示“要暂先混入人群中,且不要有引人注目的动作”(七月十五日)。此“诰”之前后情形,《周传》作了这样之记载:“乃是(神灵降临始)四、五日之事。情况异常现象不太清楚,总是将窗帘放下,关闭门窗,不让人进入,只是一个人闷在房中烧着香,且仅于正午时分食用一升(现在的约一合)蜜餐。因为周之一家原来奉事(帛家道之)俗神,因而姨妈徐宝光、舅舅徐普明以及道义等,均担心是否为俗神所做祟,亦即认为是中了邪气,进行了追问。但只是回答说:‘或许是惊险结局之梦吧,只当没看见。只是感到有点茫然,很紧张。’因而众人都是不肯罢休,而听任所见之事发展下去。到了七月,被秘密地授予了‘表面上之行动看不出与俗人有何分别,但不能有疑念’这样的神旨。所有这一切,应是勤勤恳恳之巡游劳作事不断发展的结果。其年十月,从(西山间之西廨)我处随后移居到了朱阳馆,作为师傅的我也不久便别居于东山。专心地担当起了住于西馆之外的事情,只有对道俗间的应对的爱敬。”
此为自天监十四年八月之后至今的事,所以不是与众神灵间感通的最简单目录,即是此故。《周传》又说:“之后,由于陷入了世俗事务之中,经常要参与一些棘手的事情,因而便没有了避开人之耳目去书写文章的余暇,只留下了记录的要点。”
由此简单目录勉强可看出,八月一日,范监(范幼冲)作了以下“诰”:“今天,真人们要来与你相谈,对你的教育已经结束。今后要自己去了,去看看各处的情况,就是这事。”如此,便开始了对华阳洞天仙界的游行。亦如陶弘景所言“神去而实际身体在运动”状况的游行,那是必然的事。而尽管于十月中,与陶弘景一起,移居到了梁武帝敕建的朱阳馆,但因被茅定录君告知“你住于朱阳馆不好”的缘故,遂离开朱阳馆,要求师傅能搭建一小型建筑物。像公馆一样的朱阳馆,自是十分引人注目。陶弘景在给其一万钱的同时,亦在寻找着适当的土地。建筑异常费事,“三间粗屋”按预定完成时,已是天监十五年十月十九日了。这也正是称做“廨”之建筑物,东边一间为居室,西边二间则是作为工作用的“仙屋”。
于此,别说与神灵感通的记录,就连已有的目录也未能留下,而仅存于《周传》中。《周传》所讲述的地点,乃为亲戚们和道义等为庆贺新建筑所去之地。不知周子良为何要隐藏起来,并表现出要转移视线的样子,终于到了记下周子良生于此世最后阶段的十月二十七日。
于此前一日,周子良将东馆与西馆的门、阁、廨的所有题匾,擦洗得干干净净,文书与道具均交给了何文幸。一到晚上,将睡衣与枕拿出了廨外,喃喃地说着“马上要行斋了,故不可睡了”、“就要走了”之语。而后:
二十七日朝晨,所住的廨中仅有一人。回到朱阳馆时,无论是言语,或是表情,概显平静而无有任何变化。再次用香汤沐浴,换上了全部的干净衣服后,与何文幸边下棋边读书,且多次以眼角扫视着太阳的行迹。当日西斜时,说道:“啊!时间到。”随即起身,系带烧香,步入师傅的经堂。与道士同伴们一一寒暄后,匆匆返回了所住的廨中。众人都说:“要正式行斋了。”
日暮时分,其弟子平来看,正好其于“仙屋”中烧香,从此回到住室门口,问子平:“来此有何事?”子平答:“母亲病发,叫兄回来调合药物。”子良说:“我也感觉不适,现就要调合些药物去喝,完后即回。若不能很快回去,你最好再来。”其时,正看见锅中温着约半升酒。
子平回去说了此事,姨妈听说,立刻赶回。正见其仰躺着,子平亦未闯入。很快生母与姨妈相继赶来,见此情形,惊叫道:“想要做什么呀!想要做什么呀!”然而,其只是闭着双眼举着手,并三次弹敲着手指,说道:“不要作声,不要作声,不要坏了事。”母亲去扶其头,却弄掉了裹着的头巾。尽管如此,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手再次将头巾整好,但即刻便没了气息。此时,于香炉中正燃烧着豆粒大的一片熏陆香,还袅袅地冒着烟。想想看,亦不过只是半时之事,时年二十岁。事先已准备好了装束,下身只着睡衣,上身套着法服并结着整齐的带,下着之裙已完全脱掉。面容安静清爽,与生前毫无二致。但凡耳闻目睹此事者,无不深感惊愕。
而后,于以《五岳真形图》与《三皇内文》为首的少许道经和道符中,发现有“随身佩带”之记,此外,在书桌上亦有带封题的四函书简。作为师傅的陶弘景、姨妈、舅舅徐普明、南馆东山众道士,分别致了悼词,总之,那是在“二十七日”。“想来,是于从朱阳馆返回时写下了这些书简,写完后开始烧香的。”《周传》作了这样之叙述:“再看锅中,还散发着通常一样的酒气,温酒之器业已进水,酒已荡然无存,亦不见药物的痕迹。其身究竟托于何处,全不可见。作为师傅的我,于此深感概叹,正是没能及早过问此事,如今真是追悔莫及。”
二十九日之日昳后,举行了标准葬礼。十一月三日日昳后,于茅山东冈所筑石室中,埋下了周子良的肉体。所谓“日昳”,乃是指太阳偏西即日暮之意。
五 陶弘景之叹息
失去年轻弟子的陶弘景,感慨颇深,对周子良思念的心绪,一刻也不曾平息。
寂寥之音容于梦中显现却不能感通,真是人神隔绝啊!因此,还是等待能够相会之时机来临吧!(《周传》)
他去后已是音讯皆无,尽管如此,总想于冥界再次感通。(卷三,七月九日夜条朱注)
周子良于保晨司之位是否暂时兼领着保籍丞?究竟如何?以下为其自问:
关于此事,不可随意臆测,正是从其姿势和感通之事才可明白。如今这于洞天内进行(卷三,七月十一日夜条朱注)。
而后,整理了《周氏冥通记》的陶弘景,于其中发现了其(周子良)关于登仙的记录,并且了解到自己先一步受到了仙界的召唤时,他胸中定是往事翻来覆去的复杂心情。
天监十四年四月,陶弘景于梦中获知被仙界召唤,便很快告诉了周子良。闻得此话后的周子良随即也告诉了姨妈,姨妈暗暗地许愿并准备供物的同时,让潘渊文书写祝词,并与周子良于后天窗洞中作了奏请。虽说陶弘景连那样的事也不晓得显露,可周子良对师傅登仙的事,曾数次向众神灵问询。即如:
六月一日夜,与紫阳童凤灵芝间作了这样的问答:问:“陶氏才识如何呢?”答:“道德操行深远,世上无人可与比拟。可是,在缘业这点上,大概现今还有点那个。”所谓“缘业”,乃指世上任何人由宿世而带来的业。
七月二日夜,保命府丞赵威伯告诉:“陶隐居的事,最近正在热议中,君之姨妈多次献上供物,很使高兴,定录、保命二君没有异议。但是,恐怕其他人不一定会赞成。”之后,茅定录君又告诉:“陶某的名簿里有好多不备之处,不明白者,虽然与我有关,但亦不能由我决定。这月中旬要与思和(茅保命君之字)一同去司命处商讨,想此决非辛苦的事,用不着老是惦记着。”
七月九日夜,与紫阳王真人相互间进行了以下会话:“此句曲山中有三、四人进入了下仙之品,知道不?”周子良问:“家师陶公如何?”答道:“要是你有这样的愿望,那成仙之事不难期待。陶于老早前就进入了下仙之上位,如同今之范幼冲。”范幼冲为华阳洞天的童初监,实修了服青、白、赤三气之法十年后得以成仙(《真诰·稽神框第三》)。然而,此处朱注却记着:“一书中写着中仙之中,随后于下仙之上涂上了浓墨,此因不可理解。老早以前就进入了,所以现在可能是因为懈怠而落到了第二阶位之地。”
周子良之所以知晓陶弘景先被仙界所召唤的事,乃是源于七月十三日夜,茅定录君与保命府丞赵威伯的到来。其日之记录这样记道:“定录说:‘先日与思和(茅保命君)一道去了太元府,其时,南夫人(南岳魏夫人)处众等正在议论陶弘景事,稍微先一点召唤之事被定了下来。’子良问:‘能早到什么程度?’答:‘什么程度不可预测。或许五年、十年不一定,此事虽说与我有关,但由上级官府交由东华接办,司命可以申诉,不可定夺。’赵丞说:‘此后已经收到东华之令,决定先召陶某之事暂时缓办。’子良问:‘所召之职是什么?鬼官还是仙官?’赵丞说:‘蓬莱都水监高光,因治水罪被责,陶乃是取代他的。因暂缓召唤,该是要重新选择。此职为仙官,属于司阴府,掌管水的事务。陶有功德而被补任此位,陶好像有点不愿意。此官位为仙官,陶还不知道,君最好将此事告于他。’一会儿又说:‘说起来,人生乃是祸福相伴相随,全部原因就是如此,作为神明亦是无可奈何。陶某心中今夜亦定在思考着此事,虽说要清洗掉感情使心虑分散,可多半不会彻底舍弃,为何要再说调合丹药的事呢?’”
次日早晨,周子良将此“诰”写下,出示于陶弘景,此即赵丞所说“最好告诉陶弘景”的缘故。是时,陶弘景问:“陶之今夜心中……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子良回答:“我也不晓为何。因为担心被责怪,所以未能好好地追问。”陶弘景于此处朱记中,这样写道:“其时,因这个原因可以暗中理解,所以停止了比那更深入的议论。”陶弘景随后又发出了如下感慨:“定录与赵丞的灼然之见不可抗拒。想想,因为没有想过要达到此位(蓬莱都水监)等等,所以便没有理由说‘不想到那地步’,恐怕这里的心情是一个长远的预想。自发菩提心和受太上老君诫以来,理解其性理,不管有无意识,道仍在心中,一切作为都执着着,世中求道者之志有浓淡之分。因此,依我之心推之,即可理解‘不想达到那种地步’之意。但是,持有不能彻底取舍的立场,便不能拒絶此任。如果能够获得居于众生利益的立场的话,无论多么微不足道,多么艰难困苦,都义不容辞。后面的‘诰’,‘虽说要清洗掉感情使心虑分散,可多半不会彻底舍弃’,真正是神灵的明察。四十二年的求道之旅,从没烦恼,况且这种信忍,并没有彻底舍弃的期望。并非五年、十年中没有结果,朝闻道,夕死可矣。周生业已做底舍弃了,如今要很快去寻找信心。”
所谓“信忍”,乃指对信仰“成仙”不加怀疑之心。
天监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在梦中随茅保命君来蓬莱游行的周子良,看见“朱台巨阙,青轩紫房”,此乃正是司阴府,并告“陶某不久将于其东南之一玄宫,作为其治所”。陶弘景于大同二年(536年)辞世,距周子良仙去至迟二十年。其被传为“面色未变,屈伸动作如常;香气日浓,氤氲满山”(《南史》本传)。他果然被召为了蓬莱都水监。(在唐李物于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所富《陶弘景传》、《梁茅山贞白先生传》(《云笈七签》卷五《真系》)中、马枢《得道传》里,有陶弘景被授以蓬莱仙监之记事。马福陈时人,于茅山居住过。)
注释
略
茅山故事:葛玄修道与茅山雷劈池的传说(《清静经》 东华帝君 金阙帝君 西王母 口耳相传 不记文字)
5寇谦之改造…… ▎6 茅山上清派的来历 ▎7《灵宝J》与灵宝派 ▎8 ……的来龙去脉《道教史话》道教的形成
第六章 后期炼丹人物及其成果《历史上的炼丹术》(陶弘景 孙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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